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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燕客一路行来,正是为了这铁匣内百年前的物事,那肯干休?早已紧紧盯着,片刻不敢离眼。心想这一场混乱搅合,单凭武功想要服众已是难上加难,若再失了这百年前的传国玺,自己这一趟的苦心积虑岂不是全做梦幻泡影?当下旋身扑下,疾若惊飕,手中掌风一拢,将它下坠之势凝得一迟,趁机猿臂捞住盒缘,可那铁盒竟岿然不动;情急之下,手指一拍,那一方玉玺便跳将出来,捞在手中;身形如风翻云涌,旋势卸去下坠之力,脚尖在那龟背上一点,人便窜高数丈。谢二娘长索一抖,将他接应上来。
贝衍舟惊起时已然不及,喝道:“你做什么?快把它放回去!”但这几下兔起鹘落,快若闪电奔雷,端得是用上平生绝学,眼皮一眨一阖之间,宝物已经到手,人也跃回原处。贝衍舟气得笑道:“照啊,临死也不忘这撼世权柄、功名利禄,却只能把我们这么多人都陪你葬送了,去阴曹地府做春秋大梦吧!”
廖燕客奇道:“这铁匣掉进水里,岂不可惜?它又没安在龟背上头,这机关还能——”他话音未落,只听喀喀声响,那龟背竟从当中分开数瓣,露出底下一个巨大铜柱丹炉出来,原来是这藏在水下的铜柱将石龟掣出水面。原本下泄的水势立止,水中诸人无水力可借,逐渐都浮上水面,面面相觑,突然有人叫道:“水!水变热了——”“是这铜炉——铜炉在烧!!!”
众人都是一怔,但没一晃眼功夫,就见这山窟底下热浪蒸腾,水面沸腾鼓泡,那些先前下水的人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万万没想到还能有此变故,吓得肝胆俱裂,连相救也不能,只能眼睁睁看他们被煮得皮开肉烂,声响犹如厉鬼嚎哭,登时变为人间地狱!
禤百龄一把抓住贝衍舟,颤声喝道:“这般潮湿之地,气流又如此壅塞,哪里来这么大的火烧?”
贝衍舟闭了眼冷笑道:“不是火,是石灰。你们触动了那炉中机括,一拿走铁匣内物事,机关便知有人在山腹之内意欲窃盗,因此关匣反转,石龟打开,里头存放的大量石灰遇到水,烧起来把水路堵死,那比火可厉害得多了。”正说到此处,那惨叫声倏地停止了,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一种极其诡异的疯狂混着煮沸人肉后不能散去的怪味,在蒸腾而起的烟雾当中迫人发狂。不少人双目充血,青筋暴起,刷地站起身来,拔剑在手:
“你——你笑什么?!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你刚刚为什么不说?!”“好啊!你知道这水会烧,还故意让他们下水——”
廖燕客一腔恼怒无处发泄,将贝衍舟猛地提起,圆瞪豹眼,喝道:“是你!我知道你一直就在等这一刻!你早已想和我们同归于尽,才打开机关,引我们进山,意图把我们所有人都害死在这里!这下可正遂了你的心意罢?!好,横竖大家一起死,我也让你先尝尝地狱滚锅的滋味!”一把将他提起,朝那沸水滚汤当中掷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阵疾风掠来,面前白雾一晃,似有一人影腾空跃出,朝他追去。贝衍舟身子悬在半空,热浪焦人扑面而来,只得紧闭双眼,心想马上就要皮开肉绽,烫得只剩一具白骨;就在快触到水面的前一霎,有人猛地揽住他腰肢,将他抱在怀里,一纵而上。
水汽蒸腾,四周都一片雾蒙蒙,人影愈发只能看一个囫囵,谁也没防备居然有人截胡,在这里又能逃到哪里去?
贝衍舟靠在那人怀里,被他挟着急掠而上,虽然看不清面容,但熟悉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惊道:“你……怎么也在这里!?”他一直以为文方寄在山腹外头,心中毕竟少一层担忧,却没料想他居然也在这里,忍不住狠狠捶他一拳,“你好好地为什么要在这里!!”心中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悲,喜的是终于能见他一面,悲却悲的是不见得能从这里出去,岂不是要拖累他陪自己一起埋骨山中?一时心中万语千言,竟不知该先说哪句,先问哪句,只听彼此心跳卜卜,撞着腔儿要跳出来。
文方寄一窜数丈高,抓住铁索,略缓一缓劲,只见底下一片浑白的蒸腾水雾当中,一张张人脸模糊成一个个黑色的圆点,倒真像王潜山所说的那棋枰上的黑白,混沌的声音朝他不断喝骂追打。文方寄将贝衍舟背在背上,道:“你抓紧我,我们往上去!”
贝衍舟惊道:“上面没有路啊!”
文方寄大口喘息几下,皱眉道:“这水雾怕是有毒,下面不能呆了!”
“你一个人还上得去……背了我怎么能上去?快放我下来!”
“别废话了!!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这如今已然长开的少年赤红了眼睛,“你总是摆着大人样子,其实什么都不明白!!”他说罢深深提气,又往上猛跃了数丈。底下呼喝声渐小了许多,惊恐的叫声反而多了,有些人也似乎发现了雾中毒素,开始勉力上窜;几人争先恐后,为了争夺能够暂且借力栖身的铁索打成一团。文方寄浑身绷紧如一张满弓,所有周天运转全数拉到极致,又往上堪堪跃高一层,想要抓住铁索,底下突然有人猛地窜高,后发先至,越过头顶时在他肩膀上狠狠跺了一脚,自己借力上攒,一把抓住了那条铁索。文方寄被他踩得身形猛然一挫,眼看着就要翻下去,愣生生提一口气在,五指猛然扎进一条山缝,将两人的下坠重量堪堪挂住,只听得骨节一阵喀喀作响,他咬牙硬忍住一声痛呼,肌腱也撕裂了。
贝衍舟急忙取出两枚龙爪钉,砸入墙中,暂缓借力,道:“你不能再逞强了!”文方寄道:“不逞强,我俩一起掉下去烧死?”贝衍舟想了想,突然脱去外袍,撕下衣襟,结成长绳,将龙爪钉结在一头,一面在他耳畔道:“我打灭长明灯,你趁着那一下由明转暗时的时机,将这个钉子甩过去勾住绞盘,那时候一片混乱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直接荡过去攀上天顶乾坤门那里。”
文方寄点点头,“你有暗器吗?”贝衍舟一笑,手指往耳廓一摸,耳环落在手里,瞬间便给他拆做四个金环,扬手打去;长明灯应声而灭。众人都啊地一声大叫,文方寄趁机一掷,那长钉倏地飞向绞盘,缠了两圈,啪地一声打开四爪,勾住四周铁壁。“抓紧了!”他猛地松手,抓着绳索荡过去,一只手不太用得上力气,就用绳索绞住手臂,一点点在黑暗中向上攀爬。四周一点光也不见,周围的呼喝叫骂入耳不闻,只有交叠的身子滚烫的热度和心跳声无限地放大,那短短的一根绳索似乎永远也攀不到头。我们是再往上,还是往下?是在梦里,还是现实?是已经死了,还是活着?
贝衍舟不禁伸手环抱住他的脖颈,滚烫气息吐在他肩窝当中,“傻小子……他们不是叫你留在外面吗?北派答应你,事成之后让你当十二家的族主。”他想了想,“我还以为你也想在这楼里登顶,你也想做开山立派,武林至尊。我以为你终于不绕着我屁股后头跑了。我们多久没说话了?你不听我的了,你什么都有自己的主意,要做自己的事情。”他顿了顿,声音舔着耳廓,噎在喉咙里,“我刚刚还在想,也许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在想如果我见不到你那我最后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好像是我说你烦死了,而你叫我滚出去。你不该在这的,可是你在这,我好高兴。”他低低说着从未出口的话语,黑暗中一切都仿佛梦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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