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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孙艾伦碰碰他的胳膊——相当自来熟,一点也不矜持,嗯。
他转过头去看她。窗外阳光明媚,他们驶上如蛛网一般的高架桥。
「你宿舍是哪栋?」女生问道。
临行前,他把自己的宿舍楼名写在本子上了。这样大的校园里,光是从一栋楼走到另一栋看上去就要十几分鐘,每一栋楼还有自己独特的的名字,他实在记不住。
「叫morriltower。」他掏出自己放在双肩背包最外面兜兜里的记事本,然后答道。
孙艾伦直接拽住了他的帽衫袖子,「哇!咱们是一栋呢!」而后她又絮叨着,说美国的大学宿舍费好贵、咱们大二可以自己出去租房了吧?我看过morriltower的照片,好像是很高的一栋楼呢……
很聒噪、很聒噪,像躁动不堪的阳光。
威廉把他们送到了宿舍楼下。morriltower和旁边的lincolntower是两栋多边形的,三十层高的深灰色双子塔楼,对比起校园中大部分四五层楼的低矮建筑,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塔楼下边的道路已经被汽车塞满,相当多提前来学校报道的是向他们一样的国际生,只有他们这些背井离乡的可怜傢伙不得不来这么早,办理入学手续还有刚刚来到另一个国家所必须的电话卡和银行卡都需要时间。
威廉倒是相当友善地帮他们搬了箱子到宿舍楼的前厅,然后好像例行公事地说,「我们週五有个家庭派对,就是,国际学生部门组织的,你们觉得怎么样?」
他张张嘴,又闔上。
既然是例行公事,那回绝就好了。
「当然!」非常遗憾,朋友们,这里有一个读不懂空气的女人,十分抱歉。那声音来自孙艾伦,大张旗鼓地喊,眼睛瞇成了缝,笑容大到他一眼都能看到她的喉咙管似的。这让他真的很不爽,他是说真的。
真的很不爽。
倒不是说他是那种不善于交际的衰仔。他在派对上总是很受欢迎呢,他得澄清一下,只不过他刚刚做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脸上堆积了比家里抽油烟机上面还要厚的油脂,辗转反侧拖着二十八吋行李箱来到这栋他妈的高达二十几层的塔楼下边被阳光暴晒,他实在没有心情在休整一天之后就跑去参加个什么逊毙了的留学生派对。
更倒霉的事情还在后头。然后林鹤洋就发现威廉的那句问话并不是例行公事。老天吶,这个美国人是真心实意地在邀请他。他炯炯有神的目光、还有孙艾伦那双不太大好不容易才把眼珠塞进去的眼睛齐刷刷望向他。
好吧,好吧。他恼火地答道。
就那样,他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好像莫名其妙被拖上一辆飞速前进的列车,不知要开到什么地方去了。
週五那天,林鹤洋独自前往威廉发给他的住所位址。他的宿舍里还有一个韩国留学生,叫金在敏,长着一副时刻都在健身举铁同时拿着烈性酒一醉方休的样子。实际上他并不知道同时举铁和喝酒会是个什么状况,但金在敏就是给了他这种感觉。于是,林鹤洋根本没有对这个韩国留学生发出最基本的友好邀请,因为他知道就算发出了邀请也八成会自讨没趣。
他独自前往了派对。
威廉的住所位于第十五街,是一栋三层的房子,一共住了五个学生,据说每人一个月租金只有三百块,在那个地段相当便宜。那条街离校园很近,排满兄弟会姐妹会的独栋别墅,里面能住二三十人,每到週末,这条街上的派对不下十场,如果从街头走到街尾,差不多可以从普通人类变成人形酒缸。
闹事的也不少。每到週末,林鹤洋对天发誓,哥伦布这座城市里,警灯最耀眼的地方大概就是这条街了。
当然,热闹都是别人的,而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用这句话来形容威廉的这栋三层小房子再合适不过。在满街即将开学抓紧开派对的氛围之中,这栋房子好像格格不入的自闭症儿童,安静得就像被地狱掌管派对的女巫画了结界,让林鹤洋差点以为这栋房子被诅咒了。
他对自己说,嗯,这栋房子里既然住着威廉这样的肥宅,也难免被派对女巫诅咒了。毕竟,威廉·诺里斯是他这辈子遇到过的,最最不「兄弟会」的美国大学生了。
除此之外,林鹤洋倒是对这边的天气很是满意。那天也同样,天空蓝得好像倒扣下来的深海。林鹤洋又想起了离开深圳那天的雨,水声洒到的士车窗玻璃上,在他耳边震耳欲聋地哗哗响着。
他站在三层房子的门口,按响破旧的门铃。铃声「滋啦啦」响起,好像指甲盖划过黑板。
二楼一扇窗子开着,里面传来球赛的声音,门铃响起时,他听到房间里传出一句咆哮着的英文,「苏芮——!去开门!」
那一刻,林鹤洋相当讽刺地想,听上去是个女名呢。威廉这个小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居然有女孩子做舍友,艷福不浅吶。
然而,半分鐘后,门开了,阳光撞进屋里,秋天又飘出来。那是无论多少年后林鹤洋都还会铭记于心的场景。那个场景好像被深深印在这个叫做「林鹤洋」的电影胶片上,无论被埋没多少年都不会消磨。它随着歷史的车轮前行,永远存在在那里,满满倾注着林鹤洋十八岁半的年纪里所有的不可一世还有执拗的情愫。这个场景里,在这座一切都像滤镜下饱和度拉到最满的城市中,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套头衫和蓝色的牛仔裤,有点莽撞地站在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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