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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欺面沉如水,犹是不依不饶地道:“这地方有多危险,我来不得,你就能不管不顾往里乱闯了?”
薛岚因确是焦心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他只盼晏欺别再做出任何危险的举动,偏偏人家不听,还要反过来狠狠将他教训一通——依照平日里的习惯,薛岚因必会先一步低头服软,然而这回他心里有火,纵是打死也绝不肯退让半分。
薛岚因觉得晏欺简直就吃准他这点软肋,所以不管事情谁对谁错,他这个做师父的,永远不会拉下脸承认自己的不是。
“我说这些,难道不是为了你好?”薛岚因语气又降下一分,显然已带了些不快的意味,“你原来总让我顾惜性命,为什么现在到你自己这里,反倒变得这么不明事理?”
晏欺简直被他气笑了:“我一直让你顾惜性命,你就真听我话了吗?大半夜不好好待着休息,偏要脚底抹油往外乱跑……你给我说说,不明事理的到底是谁?”
“我提醒过很多次,你修为散尽,已不能再像当年那样翻天覆地了,你……”
这下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薛岚因一不留神,揪着老虎尾巴实打实用力踩了两脚。
晏欺一听到这里,差点当场拔剑出去砍他。
然而回头寻思一阵,自觉万事大不如前——他提不稳剑,砍不了人,更莫提恢复往日那般凌人之势。
剩下那点傲气,全然化为难看的脸色,他一面冷冷笑着,一面打断薛岚因道:“……是啊。你的师父没有修为,一无是处,早已不过是废人一个!随你看低也好,看轻也罢,我自知无能为力,倒也由不得你来指手画脚!”
“你……”
薛岚因由他说得微微一哽,想要低声辩解什么,眼前那抹清瘦人影已是拂袖一挥,头也不回,背对薛岚因缓缓朝外走了出去。
一旁的程避从枕约莫也是看傻了眼,见过师徒吵架,没见过还能这样吵架的。
一个端着架子迟迟不放,一个闷着怄气拉不下脸。好在薛岚因虽觉憋屈受气,却不至于全然失去理智,愣在原地呆了片晌有余,又赶忙上前唤了晏欺道:“……或玉!”
晏欺脚步一顿,还没能回头应他一声,忽闻墙外一阵异样响动,薛岚因事先反应过来,抱过晏欺一把塞回箱内,随后箱盖稳稳一合,程避也跟着重新覆上一层面巾,独剩薛岚因与从枕二人身形一并,瞬时将那角落里歪歪斜斜的两大壮汉遮了个密不透风。
果然没过多久,拐角外围来了另俩换班换岗的守口小厮,因着夜时人脸五官俱是模糊一片,看管多有些许疏漏,两小厮只匆匆朝角落里瞥过一眼,大约数着是三人加上一只箱子,便权当他们是来运送处理“货品”的帮工。
随后,其中一人仰头望向前方瑟瑟发抖的“车夫”程避,颇有些不耐地道:“……干啥弄这么慢?通口那边有一批马车准备走了,你们咋还在这里摸箱子呢?”
另一人也跟着骂骂咧咧道:“手脚不干净,莫不是想着自个儿捞点东西回去罢?”
“不……不敢不敢……”程避忙是摆手否认道,“已经……已经处理好了,一会儿就搁车上送去。”
“成。”俩小厮缩着脖子朝里探了一探,没能发现什么异常,便又对他三人叮嘱道,“记得啊,要赶快……可别自己私下干些缺德事儿,到时候小命不保,够你们受的!”
说罢,双双打了个哈欠,大摇大摆直朝通口那块地盘儿迈出了脚步。
一直待那两道突如其来的人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当中,程避适才没了劲似的全身瘫软下来,后仰慢慢着倚回墙壁边缘,一时险些曲膝跪坐到地上。
薛岚因也跟着长长松了口气,回过身去,将手边完全封闭的箱盖掀展开来,晏欺正躬身缩在里面,因着进箱那会儿太过急切,彼时衣衫不整,又是弯腰又是驼背,整个人都显得狼狈不堪。
薛岚因叹了声气,想伸手过去扶他。不料自家师父毫不领情,兀自一人撑着箱壁翻身跳了出来。随后无视薛岚因的任何一次眼神举动,转头只对程避一人道:“去把马车弄过来,按刚刚那两个人说的,跟着停在通口的最近那一批箱子,先混出黑市再说。”
程避心下一惊,立马向晏欺道:“师叔的意思是……还按照原想的那样,跟随运输货物的大部队,找到最后铁箱送往的终点?”
晏欺微微颔首,刚要补充说点什么,薛岚因已率先在旁喝道:“不许去!”
晏欺目光一冷,薛岚因瞬间便软和下来,耷拉着一颗脑袋,又闷声改口道:“别……别去。”
晏欺先时并未发声,倒是后方沉默已久的从枕开口提议道:“既然来都来了,晏先生不藏起来,是没办法光明正大直接离开的。不如趁着眼下守口的两人还算糊涂,一鼓作气随车出去也罢……届时若有什么打算,再仔细商量也不迟。”
从枕这样一个人,往往在最关键的时刻,说话都是在理而有根据的。如果薛岚因还像早前那样对他一无所知,那么事情的发展,也许正如从枕一直以来精心打算的一般,每一步骤都在他一手掌控之中,延伸进展得恰到好处。
但现在明显不一样。在从枕身上,带有太多未知的危险因素,薛岚因没法判断他的行为动机何在,却可以清晰感知到他一言一行所强烈带有的目的性。
故而不论他提出什么,薛岚因都会抱有一种不再信任的警备心态。
“不必。”薛岚因道,“我想办法送师父到安全的地方,不和你走同一条路。”
只可惜薛岚因一颗心明似镜,另外两人却对从枕一直以来的异常行径毫无知觉。尤其是程避,他认为抱团行动是目前最基础的安全保障,于是主动站出来反驳薛岚因道:“分开走要怎么走?外面看守的人又不是瞎子,再怎么糊涂透顶,也分得清楚人少人多吧?”
薛岚因狠狠斜了他一眼,恰好这时晏欺也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时间紧迫,先赶马车出去再说。不然一会儿换人守口,麻烦事情又会不请自来。”
如今一锤定音,再怎般徒然挣扎,都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薛岚因定定凝视晏欺平板无波的一双眼睛,有那么一瞬间,还莫名觉得有些委屈。
好像从刚才到现在一番发自肺腑的恳切之言对晏欺来说,真就只同侮辱一般不堪入耳。
薛岚因觉得生气,晏欺也觉得生气,于是当程避驱赶马车驶过巷口的时候,晏欺一声不吭跳进铁箱子里,之后箱盖沉沉往下一合,两人就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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