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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方宁淡淡一笑,道:“将军请看。”
他缓缓解开喉结下的纽扣,将挺括的领叶拉到颈下,将整片左颈肌肤露了出来。
柳狐的眼瞳渐渐睁大,目光中惊骇与欢喜掺杂难明:“这是……?”
屈方宁目光平静,应道:“是。”
他将衣领合拢,纽扣系上,与柳狐目光相对:“他发觉我与公主书信往来,勃然大怒,将我双手折断,双脚锁住,还在我身下刺下奴隶印记。我又不是生来下贱,他如此待我,我怎能不恨?柳狐将军,此人曾口口声声爱我如珍宝,最后却将我逼得无路可走,饮恨自尽。我恨不得将他食肉寝皮……这份执念,恐怕比你更甚千百倍!”
他语气也非十分激动,却仿佛从肺腑中喷薄而出,字字含泪泣血。柳狐也为之动容,袍袖动处,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中也带了些不可自制:“好!你我从此互为臂助,一同搅他个天翻地覆!”
隔日,毕罗斩首乌赫尔般、禾媚楚楚之事传遍草原,扎伊局势大乱。千叶、毕罗二国扶持乌赫尔般长孙布仁楚为新君,连夜签订“互不侵犯盟约”,条款包括巨额赔款、不放归战俘、在扎伊境内设军事自治区、自由贸易、自由支配劳力等。布仁楚尚在襁褓之中,咬着奶妈乳头不肯松口。礼官小心地捉着大王充满奶腥味的小手,在羊皮纸上印了下匆匆刻就的国玺,大王吓得当场尿了裤子。至于辖区如何划分,贸易又怎生掌控,相信未来二十年还有理不清的麻纱扯不尽的皮,那也不必急于一时。柳狐也一反平日锱铢必较、雁过拔毛的嘴脸,大方发出邀约,请千叶诸将前往天山雪错湖下苏颂王宫盘踞几日。又笑称四位王子常年领兵在外,阿斯尔王常感叹身边寂寞,想与年轻人说说话而不得。必王子一听,立刻毛遂自荐,连道父王对尊王仰慕已久,只恨缘悭一面云云。口齿之间极尽亲密,“岳父大人”四字已经蠢蠢欲出。郭兀良知他心思,向御剑请示:“大局已定,毕罗与我们通婚结亲,已是板上钉钉之事。柳狐最会审时度势,时至今日,谅他也生不出事来。”柳狐也在旁助兴道:“鄙国雪错湖风景瑰奇,一日之内,一湖之间,有冬雪凄凄,阳春初引,繁花盛绽于寒涧,凛冰载浮于夏泉。故老相传,萨宝音女王见侍女可温儿与其心上人相爱私奔,凤颜大怒,追赶至此,以雪牦角掷之,落地成湖,将二人吞噬殆尽。只是她万万料想不到,二人肉身虽齐齐断送,魂魄却永远相依。少年在侍女耳边低吟浅唱的一支牧羊曲,历经千载,犹在清晨薄暮之间遥响。遥想女王当年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却在情之一关上折戟沉沙,惨败而归。静夜思之,其可叹也欤?可悲也欤?”
郭兀良见他手舞足蹈,妙语连珠,嗓音柔和蛊惑,宛如空谷骊音一般。心中暗笑:“柳狐将军是祭司出身,说话当真动听。”正好有人来报:“安代大王命御剑将军先行一步,携盟书回国。鬼军已整装待发。”柳狐跌足道:“可惜,可惜!此等丽景,竟不能与鬼王殿下同赏!”御剑哂道:“柳狐将军盛意拳拳,我岂能败人清兴?这折戟沉沙的牧羊曲,我闻名已久,早就盼望一见。既来到贵宝地,断无过其门而不入之理。”即吩咐什方将盟书送往千叶,他与郭兀良几人拨马转道,与柳狐共赴毕罗。阿斯尔闻讯大喜,一路委派礼官、祭司,赠以厚礼,歌舞随行。必王子受赠之物丰厚无比,比起御剑、郭兀良亦有过之。安代王也赶派了八千御统军并千叶首席礼官那其居长老携重礼财帛前来,将王子装点得人模人样,与柳狐亲密携手而行,与王室使者融洽相处。行至雪错湖旁,已经是杀气全无,喜气盈人;士兵卸甲,战马闲行。如将军队辎重遮去不看,足足的便是一支迎亲的队伍了。
那雪错湖果然非同凡响,湖面素白,湖岸苍翠,静卧天山脚下,秀美不可名状。东面白雾浩荡,西北清新如洗;碎冰玎珰,浮花十里。千叶将士从未见过如此灿烂宏大的湖泊,无不啧啧称奇。当夜便在湖滨扎营,篝火点点,笑语声声。湖上清风吹面不寒,有七分雾凇粉雪之洌,三分春风花草之香。触目清丽邈远,心胸为之一爽。美中不足的是昼夜温差未免太大了些,在篝火旁尚且不觉,入帐才知腿脚都冻麻了。当夜十帐九空,千叶精壮男儿赤身裸体挤做一床,互相取暖。次日东方大白,众人缠手缠脚地折腾一夜,尚自好睡未醒。只听门外吵嚷不休,一怒而起,只见毕罗二三百人脱得精光,正在一个大冰窟窿中凫水嬉戏。冰层厚逾三尺,边缘不断融解断裂,发出“喀拉、喀拉”之声。破碎的冰块随波起伏,在朝阳下折射出斑斓色泽。一名毕罗将领仰天抱臂,平平躺在水面上,双脚搭在一块狭长冰块之上,已经冻得血样通红。一见千叶众兵,便哄笑道:“妺水来的兄弟,下来玩玩?”
千叶众兵都是土生土长的游牧汉子,识水性者凤毛麟角。即使有会水如都仁之流,见冰水奇寒彻骨,只怕入水瞬间就要冻得浑身僵硬,哪里敢下去一试?有血性大发者咬紧牙关凑近冰窟,为寒气一激,全身顿如发痢疾般噤了十余下,再不敢逗留,只得灰溜溜地铩羽而逃,水中顿时嘘声震天。
柳狐也飘飘然出场,在冰窟旁含笑挥手道:“大家睡得可好?”
毕罗士兵鼓噪道:“好!”
柳狐笑眯眯道:“玩得还尽兴啊?”
众人击水笑道:“不尽兴!兄弟们正嫌水热了,准备吃冰凉快凉快呢!”果真有人捉了拳头大小的硬冰放在嘴里,咬得嘎嘣脆响。
柳狐佯惊道:“看来我为诸位预备的彩头,算是备着了。”袍袖一扬,只见一队侍卫捧了十盘金锞鱼贯而来,金灿灿黄澄澄堆叠成山,在冰窟旁列队而立。苏音举步上前,从身后解下一个白玉阔口棋罐,其中满满当当装着一罐黑子,堆得岗尖岗尖。柳狐指道:“一子一金,童叟无欺。”打个响指,苏音臂膀轻挥,如撒网捕鱼一般,将一罐棋子尽数撒入水中。毕罗士兵如饿虎扑食一般,纷纷扎入水中,争抢不休。不一时已陆续有人执黑出水,认领金锞,岸边响起阵阵欢呼。最后清点,棋罐中大半黑子都已拾回,金锞却还剩下一多半。
柳狐洋洋洒洒,将他大毕罗今日之风采夸赞一番。复笑道:“黑子难不倒诸位,不知这次又如何?”响指一弹,苏音再次上前,取出一物。岸边水上一阵惊呼,原来他手上稳稳放着一个黑玉棋罐,装的却是玲珑剔透的白子。柳狐高声道:“一子十金,谁敢一试?”毕罗士兵热血沸腾,大叫:“如何不敢?!”一时群情激奋,连原本在岸边观望之人,也纷纷投入水中。
郭兀良在帐前遥望,见老狐狸志得意满,发噱道:“这下他的尾巴可翘起来了,总算有个地方压咱们一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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